处寂离开九林禅院之后,住持此寺的是另一位高僧无相禅师,此人俗家姓金,据说出身大唐新罗郡国王族。无相住持九林禅院十几年,近日逢处寂召也将入蜀,九林禅院需要一位新的住持。
偏偏在这个时候,无相禅师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位菩萨给了他一支九环锡杖,并说将有佛门大德前来芜州,让他做好迎接的准备。无相睁开眼睛后,真有一支九环锡杖就在禅房中,据见过这支锡杖的僧人说,此物就是当年玄奘西行取经所持的法器,这个消息已经传扬开了。
“我观芜州气象,今日那位高僧将入城,而你的机缘也到了。”清风站在江边,抬头望着芜州的方向说道。
梅振衣:“倒底是哪位高僧,仙童已经知道了吗?”
清风:“我知其来历,但他这一世会是什么人,只有见到了才清楚。”
两人正在说话,沿着江岸走来了一位僧人,身披黄底红纹灿烂袈裟,相貌庄严神情肃穆,到两人近前唱诺行礼:“请问二位施主,芜州城怎么走?”
梅振衣赶紧还礼道:“沿江而走,可见桃花十里,桃花尽处,就能望到芜州城楼了。请问大师,你往芜州何事,欲在哪座寺庙挂单?”
刚刚在这里谈论会有哪位高僧入城,接着就来了一个和尚,梅振衣如何不吃惊?他在神识中小心窥探这位僧人,竟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举手投足宛若平常。再看仙童清风,竟然就像没有看见这个和尚,一脸淡然也不还礼,站在那里仍看着江面。
僧人答道:“多谢施主指路,贫僧法号黄龙,乃禅宗法师,欲往九林禅院去。听闻无相禅师以九环锡杖与紫金钵迎奉住持,故贫僧远来。”
梅振衣心中一动,此人果然是往九林禅院去的,难道就是自己要找的高僧?他看了清风一眼,以无语观音术问道:“仙童,你说的人就是这位黄龙禅师吗?”
清风却没有回答。转身问黄龙道:“和尚,你也想去九林禅院为住持吗?请问因何而取,我有一问不知你能不能答?”
黄龙怔了怔。表情很高深地微微一笑道:“这位童子有问于贫僧?那就请问吧。”
清风一指面前地青漪江道:“江上有几条船?”
梅振衣也顺着清风地手势朝江上看去。此地附近没有村庄。江边也没有渡口。只能看见远处点点帆影。近处只有一叶小舟从对岸缓缓飘荡而来。
黄龙禅师看也不看。做感慨状答道:“江上只有两条船。一条装着名。一条装着利。芸芸众生之难堪。不舍此二舟不见彼岸。”清风一笑道:“你这和尚答地倒省事。路在脚下。庙在城中。请自去吧。”同时对梅振衣暗语道:“不是他。此僧乃话头扯禅、卖弄玄虚之辈而已。不必理会。”
梅振衣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神识察觉不到黄龙禅师地任何破绽。并不是这和尚如何高深了得。而是因为他本就是一个无修为地凡人。就像当初在景教法会上看见江泉居地感觉一样。不禁哑然失笑。
黄龙禅师身姿潇洒昂然沿江而去了。端地架子俨然一副高僧派头。
江边又传来几声嬉笑,那条小舟飘过来靠岸,明月仙童蹦了出来,笑眯眯的回头问道:“提溜转,好玩吗?”
提溜转身形如清烟飘上岸,落地是一名妙龄村姑的模样,素手一招。江上那叶小舟化为一片飞鳞倏然不见,也笑着说道:“多谢仙童指点如此御器之妙用。……梅公子,你怎么来了?”
梅振衣:“清风仙童唤我来此,恰好看见你的飞神鳞妙用变幻。”
提溜转与明月关系最好,经常一起玩“游戏”,也得到不少指点。明月倒没有刻意教提溜转什么修行,但举首投足之间自有玄妙境界,比如今天又指点提溜转化飞神鳞为一叶小船去江上荡舟。明月的法术自然是不带一点杀气,而且像这样地变化妙用其它高人是不太会想到的。因为通常也用不着。
清风一挥手:“提溜转。你回去吧,梅振衣有事要请教明月。……明月。带梅振衣去山顶,他要问道于你。”
梅振衣有什么事要请教明月?清风一开口他就想起了这位仙童当年的话----欲堪破种种化身变换,等机缘到了,可以先去请教明月,再去九林禅院见那位高僧。石上,看着面前恭恭敬敬侍立的梅振衣,眨着眼睛似乎很好奇,眼神仿佛在问----你有什么要问我的,我好像没什么道法可传授于你呀?
梅振衣下拜问道:“我在昆仑仙境龙空山奈何渊中历苦海劫,却未见前世种种,见知未满不能堪破化身变换。听闻仙童是天地灵根仙灵不染之气所化生,亦未见前世种种,如何生而成仙道?”
明月挠了挠耳朵,想了想答道:“生而成仙并不奇怪呀,我的炉鼎如此,一出生就是仙家心境,超脱生死轮回之外。其实你搞错了,在苦海劫中见前世种种见知已满,这是往后修行悟种种化身变换的根基,但未必一定要如此,证见知未必在前世,比如我。”
梅振衣:“这正是我欲问之道,要怎么求证呢?”
明月皱了皱鼻子,样子十分可爱,反问了一句:“一念之间,你可能见生灵之一世?从生至死、悲喜、趋避、通达、困苦种种。”
梅振衣思忖着答道:“修行岁月长久,见证凡人一世未尝不可,但一念之间似乎还做不到。”
明月笑了:“这就是见知之障,其实众生万相都在此山外。”说着话伸出小手一指山外远处的芜州城。
这句话和这个手势,如醍醐灌顶瞬间点醒了梅振衣,他明白了明月是什么意思。一念之间可曾见生灵之一世?当然是看不见的,一个人在你眼前,你只能看到现在地他,从生到死的一切并非你所能见。但是在仙家眼中所看的却不是这些,世间众生其实都在眼前。
你看不见一个人从生到死吗?世间有生有死时刻都在发生。有人喜有人悲,有人驱利奔忙,有人避害闪躲,有人通达富贵,有人困于苦厄。只要你地神识眼界足够广,一念扫过。这一切都可见。众生无别即为一人,众生之遇即为一世之种种,世事不都在眼前吗?
明月施法手势一引,梅振衣只觉得元神清明荡漾而开,他看见了什么?----整座芜州城!
从高楼华堂到污秽沟渠,蛇鼠鸡犬与市井众人,在神识中无一不是清清楚楚明明朗朗。梅振衣有洛阳云端之上站了十个月的经历,其实已经见证过这一场景,但当时他并不想刻意去看。而是在那一片奇异的空间中元神清明不得不看,看到最后都有一些恶心和麻木了,不得不超然而观。
听见明月今日之语。梅振衣这才明白当时错过了一次修行见证的好机缘。明月短短几句话其实点透了修行中地一种“观”法----众生观。没有力与大智慧,一般修行人是入不了这种观境的,梅振衣曾被动的进入一次,却没有堪破那种心境,而是在追求他的修为尚未达到的超然状态。
佛门修行也有众生观之法,佛陀开慧苦、集、灭、道四圣谛在修行中怎么证?可以从“众生观”中入手修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