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宏看来,曾经跋扈京城不可一世的黄不学黄胖子乃是最为奸诈圆滑世故的一个人,在他纨绔放荡的同时也一直小心翼翼掩饰着他的谨慎敏锐,可以说这个带着许多伪恶面具的黄胖子根本就是个极尽彻底虚伪的卑鄙小人。
可很明显,这个卑鄙奸诈且也谨慎的胖子这次真的是给了张宏一个惊骇,张宏不能理解这一向小心的胖子为何真的敢将那些事付诸行动,是因为他一直都不知道黄贾仁的死为这本来就怨气冲天的黄不学带来怎样的畸形扭曲。
不管怎样,该做的不该做了黄不学也都做了,到这个时候,张宏已然是不可能再能改变那些已经做好了的事,所以也因黄不学的这些事更使得张宏不得不尽快回转江南,他当然知道若是他不能及时回到江南为黄不学将这些掩盖起来,那对他来说将会是怎样的一种万劫不复。
对于决意即刻返回江南一事,楚图并未明言他的意见,但其实不管是张宏还是黄不学都能由楚图的欲言又止中看得出来,他是不赞成便就这般回转江南的。张宏知道楚图的忧虑,他也知道在楚图看来,他们当下首先必须要做好的事情,乃是将扬州府先稳定下来,做为一个最后的底线,所以在张宏仅仅见过扬州刺史田乾一面时,楚图自然不会以为仅仅因这一面之故便能叫田乾竭力在扬州为他们经营着后路。
田乾,张宏对于这位扬州刺史本来也没有抱着太大期望,之所以他敢在扬州后方根基未稳时离开扬州,乃是因为张宏不像楚图那般步步谨慎,他原本就不曾打算将扬州作为一个后路。在张宏的计划中,扬州府也好,江南道也罢,都是同样的充满着未知变数危机,他不会因为田乾乃是出身公主府之人便会在此人身上下功夫,投入极大的信任。
换而言之。也便是说田乾此人对于太平公主的忠诚也根本不在张宏的考虑范围之内,他自来到这唐朝起便从来不曾相信过那些所谓的忠诚,两世的人生告诉张宏,所谓忠诚其实只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所以他根本不会将他的命运寄托在那异常脆弱,随时都可能因为一个微不足道地变数而使得天平倾斜的忠诚之上。
实力大损时下江南乃是一个极为冒险的举动。可张宏依然决意如此为之,不仅仅是因为他本来便知道无论在扬州还是在江南苏州府都是一样的充满变数,更是因为时间的问题,京中的那些人能给他多少时间张宏知道,所以他不得不尽快将江南之事办妥。尽管这看起来无异于天方夜潭,根本便是个不可能完成地任务。
回江南一事由张宏决意后很快便在楚图的吩咐下执行了起来,只是在张宏堪堪达到扬州的第五日,黄不学赶到扬州的第二日,张宏与黄不学。楚图三人便再次踏上了回转江南的征程。
在回江南之前,楚图留下了楚肖在扬州,除了要楚肖打理楚图在扬州的那些事外。他更主要的目的便是留意扬州刺史田乾的举动,没有将田乾地忠诚列于考虑范围之内不代表张宏等人便会任由田乾在扬州随时可能针对他们有倒戈相向的举动。尽管这时的张宏已然是让楚图知道了太平公主对田乾此人地四字评价,由此当更能看出,由心性这方面而言,楚图与张宏都不可避免的拥有了那双面的性格,多疑。
太平公主对田乾的评价仅有四字,可信,能用。
这些时日来,张宏可以说得上是根本没有片刻的安宁。他由京城赶到江南,再由苏州府赶到扬州府,而这期间也不过仅仅是稍喘了口气便又不得不踏上回返苏州府的奔程,实在是极大的消耗着张宏的心神。
可即便如此。那日妖妖满是小心关切地问着张宏累不累时。张宏依旧只是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微笑回道。不累。
累不累。苦不苦。考虑这些问题对张宏来说。真地太奢侈。
谋定后思动。方是立于不败之地地根本。这样一个蕴涵了千年地哲理真谛张宏与楚图自然都懂。所以在用了三天地时间赶到苏州府后。他二人第一时间便按照在扬州府商定好地计划由楚图干脆而坚决地执行了起来。
江南楚氏是一个庞然大物。在江南道可谓是只手遮天地存在。无论由各方面实力来对比。张宏等人显然都不具备与这只庞然大物相抗衡地实力。因此在张宏与楚图地计划中。他们赶到苏州府地第一件事并不是急着重建以往楚图地经营。而只是不动声色地召集着先前听从楚图地那些人。慎重交代他们潜藏行踪地同时也须要在楚图决意行事时听从安排。
这期间张宏发现了一个问题。他由楚图所召见地那些人中忽然意识到。原来即便是楚图在江南已然经营了许多年。却依然笼络不到真正有实力地人。那些甘愿从旁相助楚图之人。大都或是一些郁郁不得志之江南官员。或是上不得台面地走卒行夫。意识到了这点。无疑更让张宏越发沉重了些。他当然知道仅凭这些人便想要去与楚氏对抗。那基本上是个笑话。
因此。即便是冒着巨大危险回到苏州府。张宏也依旧只能碌碌无为着。他只能继续在苏州府等着京中皇帝陛下可能会为他派遣来地助力。便好比如韦和。在张宏下江南时。皇帝陛下曾许诺要韦和作为江南道统兵使前来相助张宏。
在苏州府那处先前张宏来时所处地简陋贫居休息了几日,张宏与妖妖连日来奔波所导致的周身酸痛减轻了不少后,应黄不学之建议,张宏也终于带着妖妖决意外出走走,只是留下楚图一人在家安排着那许多看似无足轻重地细节。
对于楚图那令人发指的执行力,张宏当然是根本不会有丝毫置疑。
由小巷中走出,黄四在前引着路,黄不学依然是因他的那些卤莽之举而显得格外惶恐随在张宏身后,落在他眼中的乃是身前消瘦但却尤显坚毅的张宏,以及身着大红轻纱的妖妖。
街道两旁的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路上地行人也时时磕碰着张宏的肩,张宏牵着妖妖走在这等繁华热闹的街头,面含浅笑,但心中却有几分感慨,京中政局不稳连年动荡不安显然未曾给江南带来太多影响,这里的人们依旧如寻常往日那般嬉笑着。繁华着,自显盛世之兆,不过与扬州府相比来看,张宏却更要喜欢前者多些,再怎样来说,作为江南道的首府,在江南楚氏的笼罩下,苏州始终是比扬州多了几分阴谋诡计地味道。
妖妖一路紧紧牵着张宏的手,她的眼睛根本没有去注意两旁各式各样的孩童玩物。只是一路盯着张宏含笑的神情时,妖妖也时常依偎着张宏的身子,煞为惹眼。
苏州府确实繁华。张宏看着两旁太多的他未曾见过的物什,时而忍不住蹲下身去把玩,醉心于各种争斗面临着许多危机的他确实很少能有这等机会。可也正当他抬眼看见了不远处那装饰华丽,异常热闹地酒楼,忍不住想要上前一观时,身后的黄不学却忽然紧走了几步,凑在他耳边轻声言道:“大人,后边有几人自我们从小巷中走出来便一直随着,似是居心叵测。”
“无妨。”张宏回身了看了眼。但随即却是微笑转过了身:“我们回到江南苏州一事定然瞒不住楚氏的眼线,作为江南真正意义上地执掌者,他们若要知道每日我们的举动确实不会困难。”
江南道乃是楚氏一手遮掩下,张宏在决意回江南时便不曾想过他们的行踪能瞒过江南楚氏,所以事实上张宏也从来没有去刻意隐藏行踪,他不担心楚氏一族会真的敢对他做出什么事来,即便这是江南,可也依然是在大唐的版图间,江南楚氏作为一个传承了百年之久的名门望族。再如何的权势滔天也始终是大唐的臣民,他们不得不顾忌张宏身后的太平公主殿下以及皇帝陛下。
“要不要小人去将那几人赶开?即便他们不敢对大人做出事来,但始终跟随着,难免会打扰大人地雅兴。”黄不学察探着张宏的面色,小心问道。
看了黄不学一眼,将妖妖往身前拉了几分,张宏未曾直接回黄不学之问,反而开口问道:“你先告诉我,我吩咐你的事可曾办妥?”
黄不学惶恐。连连恭身。在这拥挤的苏州道上他那肥胖的身躯显得异常滑稽:“大人放心,那些人都已按照大人吩咐在这几日内向苏州赶来。有大人先前所赐太平公主的令牌,想来这一路即便有人刻意留意,也不敢去细察。”
“那就好。”张宏点头,却复又转身去看着那几个此时依然装作路人随意看着街旁所卖之物的跟踪之人,也是张宏忽然莫明轻笑,继尔面色玩味时,却是问道黄不学:“你在京中之时的纨绔跋扈,我一向只是略有耳闻,但始终不曾得见……”
张宏的意思很明显,是要黄不学如在京城时那般刻意作出嚣张不可一世之态去打发那几人,可在张宏言罢,黄不学却是讪讪一笑,先是挥手示意了黄四过来,尔后才道:“今日出来带地人手少了些,不然少爷定教那几人有来无回。”
“人手少了些?”张宏微笑反问,却随即轻轻击掌,伴随着张宏这些动作,人群中很快便有三,四人寻常百姓打扮之人围了过来,这些人都是楚图手下死士,他们自然是时刻潜藏在张宏附近。
张宏很怕死,所以在京城有过那一刺杀,险些命丧当场之后,他对他的安危也更看重了许多。
黄不学看着这四人一脸的淡漠精悍,显然是深知这些人比他以往那些恶仆更要凶恶,一时间,这胖子得意了许多,向着黄四挥手时,大有一番纨绔败家子弟的作派:“随本少爷打将去那群狗东西!”
从未曾见过这般的黄不学,张宏自然对于黄四瞬间面上的亢奋十分好奇,他真的很难理解黄不学这等在京城纨绔了十几年的少爷在做这些事之时那是从来都是兴奋异常。
看着黄不学大踏步向着那几人走去,一路之上对于过往的路人黄不学根本不会闪避,只是黄四在前开路。左一推右一挡地将许多无辜路人推到在了地上地同时黄不学也走到了那几人身前。
那几人显然还是没能明白这是怎样一种情况,可黄不学根本不看他们面上地惊疑不定,随意走到一人身前,黄不学涨地发红的脸,鼓足了力气,一拳便向着那人脸上砸去。
少爷亲自动了手。黄四当然也不会甘居其后,在他看见少爷将面前那个还没能反映过来的人打番在地之后,也是连连怪笑着向着另一人一脚揣去。
纨绔少爷便就是这等做派,当楚家那四个暗中保护张宏之人也向着那几个跟踪之人施以了拳脚后,那处原本拥挤不堪的路人瞬间便各自慌乱躲闪了过去,只是随着黄不学等人放肆的大笑声,路两旁地小贩摊子却也遭了殃。
很华丽很壮观的一幕,张宏牵着妖妖,始终都是站在那处。微笑看着黄不学纨绔少爷的做派,大觉畅意。他不敢也不能对楚氏去做些什么,可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允许每日他出行时总有许多莫名其妙的人跟踪他。
这算不算得上是张宏正式宣告拉开了与楚氏对横的帷幕?
“自然不算。”
江南苏州府。最城中那处华贵异常占地极广的一处楚园中,此时的江南楚氏当代家主楚南轩正与苏州刺史杨慎名在进行着一场对奕,无论是由两旁手捧着各中果物点心的下人,还是由他二人周身四处地鸟语花香,都能看得出这处楚园的气派不凡。
浅笑随意言了这一句,楚南轩那张轮廓分明,儒雅翩翩的清秀脸庞浮现了几抹玩味之意:“南仁,不要因这等小事来打扰我与刺史大人,你应当知道。那孽子与那少年既然敢再回苏州,想必也是有几分底气地,他之所以敢当街殴打你所派去的那几人,无非就是想告诉你,他知道你在关注着他。”
楚南仁,楚氏四房,也是楚家家主楚南轩最为坚定的拥护者,与他兄长极尽儒雅之姿截然不同的是,这楚南仁看起来倒是满脸的彪悍之意:“可是兄长。那少年也未免太狂妄了些,居然胆敢当街对府上之人动手,这口气小弟是忍不下去的。”
楚南轩手执棋子,不曾落棋,却是与苏州刺史杨慎名相视一笑,随即言道:“这些年你们在城中的横行霸道也的确该收敛了点,不要小看这少年,他既然敢孤身前来苏州那也定然有着许多后手,就我所知。陛下为这少年所亲派的江南道观察使与统兵使已经是在路上了。”
“观察使又如何?”楚南仁满脸不屑。一点儿也不像楚家嫡系满身书卷气地他根本便是粗纩无比:“在江南这地界,观察使原本便是有名无实。”
“好了。无须再有多言,这少年暂且动不得,你只须继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便好。”楚南轩思索着这子落在哪处,眼睛盯着棋盘却是再道:“下去罢,勿要打扰了我与刺史大人。”
楚南仁低头转身而行,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在江南,再大的官也得磐着。
对于这位心性简单,怎么看都不像是楚家子辈的兄弟,楚南轩当然知道他定然不会甘心,也定然会去招惹那少年,可他却不曾阻止,他本来便须要一个人去试探那少年根本未曾去看那已然离去的楚南仁一眼,苏州刺史杨慎名在楚南仁离去后,这才微微抬头,满是微笑的他先是轻抚了抚颔下三寸胡须,尔后才道:“执宰大人,要四爷去试探那少年怕是不妥罢?”
执宰大人,乃是对楚南轩的敬称,对于这位先朝中书令,苏州刺史杨慎名自然知道在楚家真正的掌权者面前,他这么一个正四品刺史实在是太过卑微。
将手中棋子落下,楚南轩极是畅快一笑:“刺史大人,您这一局可是又输了。”言着,见杨慎名根本不以为意。依旧是那般微笑着,楚南轩再道:“没什么妥不妥,谁去都是一样,既然我等已然是打定主意要看看着那少年会有些何等手段,那不妨先给他来些点心。”
“主动权握在执宰大人手中这不假,可您也不得不防。据说这少年在京中深得太平公主殿下宠信,在京中先有王氏,郑氏,吴氏三家挫恨他手,尔后更有礼部尚书崔缇含恨失宠,由此可见那少年不简单啊。”杨慎名索性收起了棋盘上的棋子,以他地棋力那是远不与楚南轩相提,所以输了一个上午,也实在是正常至极。
楚南轩看着杨慎名收棋。面上颇为复杂:“崔缇曾经是太平公主第一面首这不假,可这人太草包了些,他能有此下场本就不足为奇。而至于王氏三家……”说到此,楚南轩顿了顿,却是轻轻一笑:“无名之族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