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元正月六，天寒地冻。

越至五月末，飞雪连天。

始元是一处大洲，多山海，若有云雾升腾，覆盖四周之地，若以人眼望去，山海皆在云雾深处，飘飘茫茫，难以穷极。

高山连海，其疆域无限，山谷多丘壑，其中或有大道，如通天青云，直上霄汉。

或如羊肠小道，蜿蜒斗折，曲径通幽。

五六月交替的第一日，则风雪漫天，雪入高山，苍凉白茫。

一道破烂的身影头顶风雪，劲风呼啸，已让那破布一般的衣衫愈发损旧，雪花落在肩头与身躯之上，却难以化去，一直堆积而起，最终这身影若顶着方寸高的积雪，几乎在这深山中隐没了身影。

唯独看见脚印在大地之上蔓延，一步步，缓慢而坚定。

“负书宴帖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

断断续续的呢喃在风雪中回荡，高山无垠，传言尽头即是另外一片山海，层叠无数，无穷无尽。

但这身影若有目的地，步伐坚定，从那被积雪压低了的眉宇之中透露清亮目光，一直凝望这高山深处。

烛火摇曳，若传来女子嬉笑之声。

通红的火光在深夜与风雪中若一缕朝霞，虽无暖意，却足以振奋人心。

“幻觉，一定是幻觉，常有人言深山多精怪鬼魅，善糊弄人眼，一旦人眼着迷，心窍自然被迷得七荤八素，届时也只能任由精怪宰割。”

这身影在低语，他用力摇头，甩开层层积雪，目光再度汇聚前方，却见火红赤红，若有一片彩霞自云端照耀，让这黑山浮现出层层红晕。

两朵烛火燃烧，似有风雪起，将之吹拂的摇曳不止。

风雪之中，一处古庙矗立，苍凉破败，却有火红色的烛光燃烧，这点点火光照耀四方，竟有些许庄严肃穆。

“儒释本一家，自道门同出，借宿一破庙也不算辱没了圣人文帖。”

这身影抖落积雪，按压身后那厚重的木篓，顶着风雪一路小跑，站至那破败庙宇之前，眼中泛起一丝疑惑。

那原本准备叩门的手掌也随之缓缓收回。

“儒推月下门，儒敲月下门，不不不，好像都不妥。”

玩味的话语响起，这身影陷入沉思，不一会儿，积雪落满肩头，这刺骨寒意顺着身躯涌入骨髓，他却闻所未闻，呢喃低语，若有所思。

砰。

这身影将大门轻轻一脚踹开，安然踏入其中。

烛火若灯，深夜已有微弱光辉，破庙古旧，这身影拂去蛛网，已盘坐在一处灰尘堆积的蒲团之上。

非盘膝，非打坐，若跪坐姿态，却面露庄严，眼角余光凝望那笑面石佛塑像，最终却回落到哪积雪深厚的木篓之上。

“《礼》一部，在的。”

“《诗》一部，也在的。”

“《色》一部，完好无损。”

这身影露出清秀的眉宇，拂去木篓之上的积雪，当手掌触及到一部黄皮文书时，脸色微微异样，却转瞬庄严，若干沙弥般低诵几句《礼》中词文，目光凝望那燃烧烛台，怔怔出神。

四下无人，这男子却只觉得有无形眼眸从四面八方凝望自己，窗外大雪纷飞，硕硕之声若手掌轻抚，竟让这破庙传来一阵咯吱作响声。

吱吱。

黑影闪烁，自烛台之侧穿梭而过，若电若风，竟是一只黑鼠。

男子诵念之声悄然寂静，见这浑身漆黑毛发的兽类，眼中竟有些许悲凉。

“初唐之时传言有鼠患，千万黑鼠遍地流窜，鼠患、瘟疫、疟疾等传遍千里，致使初唐大地哀嚎遍野，满目疮痍。”

烛火噼啪，通红火光映衬那石塑佛像，一只黑鼠窜到佛像之前，双爪若个人形般取走了一枚瓜果，躲在角落啮齿啃食，咔嚓之声倒让这男子眼中悲凉转为戏谑。

“儒说官仓鼠，窃取百姓饥粮，这才将自己养的膘肥体壮，但释宗泥塑倒是没这等偏见，凡是生灵，大都能共享这一叠瓜果。”

男子起身，轻轻取下头顶之上的青云冠，在初唐风雪交加的大地之上，这是读书人的品相之一。

他走之烛火之前的叠碗前，若那黑鼠般偷取了一枚瓜果，放在口中细细咀嚼。

咯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