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颗脑袋齐齐开口，唯独瘦僧双眸空洞，一张面孔死不瞑目般仰望云端。

这生灵捡起地上的鎏金棍，只是轻轻一撇，竟是直接折断，澄金色的光辉蔓延，它似有所明悟般，周身气息愈发强盛。

“原来如此，这是对财物的贪婪，人性诸多琢磨之处，若是到精深，也能成条得道路。”

见鎏金棍被折断，瘦僧面庞竟流下鲜红泪水，他仅剩的头颅仰望云端，此时骤然如恶鬼般嘶吼，在这股愤怒的驱使下，余下头颅皆疯狂不已，这身影彻底从雾中走出，周身竟是藤蔓所组成的人形，它匍匐在福态僧身上，几颗脑袋连吭带咬，从这沟壑外看不见异样，只能听见淡淡的咀嚼之声。

不枯树前，老僧步伐抬起，似疑惑道：“分明只走了一妖魔。”

旋即老僧抬步，将暮鸿带入不枯禅内，诸多庙宇星星点点，皆散落初唐疆域内，不枯禅内错综无比，绕是暮鸿清扫落叶十余年，也不曾窥见这其中全貌，但紧随着老僧步伐，却飘忽轻柔，四周道路皆清明无比，心中更似有一种澄明感，之前的诸多疑惑全烟消云散。

“道路无固定，但无论走至何处，都是释宗所在地，或灵山，或极乐。”

灵山极乐，为初唐释宗典籍中无上的净地所在，不染尘埃，为无垢无忧虑之处，漫天神佛，皆超脱人世智慧上。

暮鸿若有所思，清晨雾气中，有暮鼓晨钟，声声念诵经文声在群山之间环绕，高山险峻巍峨，呈现诸多玄异貌相，一些山石为灰白之色，极为古老，却有一些僧众盘坐其上，双手合十，沐浴雾气透出的霞光。

这是极为庄严一幕，暮鸿心有神圣感，自远处见这群山之上，各处山峰皆有古寺，山岩之上或僧众，或异兽珍禽，较之当初的乱窜，这老僧似已将他带入不枯禅内真正的庙宇聚集之处，三山五峰，每隔数百米便有一片黄墙庙宇，香火之气冲天而起，四方皆有清香味。

“一灯盏不足道，不枯禅内任一古寺内的灯盏皆有释宗禅慧，烛火能发出人言，一些大庙之中的灯火更是早已成精成怪，深夜时分幻化人形，行走四方也极为常见。”

一烟火古寺内，有禅音回荡，一位老僧长眉垂肩，自一处铜鼎后缓缓走出，这祭祀大鼎插满红黄青白各色长烟，气息缭绕，直入云端。

暮鸿常见一些衣着不凡之人来到不枯禅内上香，这鼎中分列的香火，分明是不久前才刚刚点燃，这是一处位于鼎盛时的大庙，绕是初唐庙堂之上的权重者也得以礼相待，尤是面前这老僧，红锦袈裟，上有金银佩环，走路之时佩环碰撞，若泉水般叮咚作响，已是隐隐展现不俗之风。

“莲华古寺迎大僧到来，这孩童夺了莲华古寺昔日的一盏佛前青灯，不知可能归还。”

长眉老僧双手大开大合，默合十字时，一阵无名之风吹响暮鸿，他衣衫飘荡，胸口之处显露一条青蛇般的修长图案，莲华古寺老僧眼神轻微闪烁，旋即已如枯井般沉寂。

大僧无言，虽骨瘦如柴，却似远处山峰，带暮鸿径直离去。

莲华寺长眉僧无言，只是低头默念佛号，却已并非之前那般平静，暮鸿身边大僧若有所感，那云中烟火不觉散去，身后佛号阵阵，已是恢复如初。

“这一路你只管往前，见到一处沙尘堆砌塔，方能停下。”

暮鸿疑惑之际，身边老僧竟兀自开口，四下无人，确定只是对自己一人所说。

正当他迟疑之际，老僧却已快步上前，呼吸，又是走过几处庙宇，暮鸿愈发察觉不枯禅内有异样气息，尤是在见到他之后，诸多盘坐僧众皆目光开合，从眸中倒映千百霞光，却难掩盯住自己时的些许入神。

“并非因为我，而是那儒门灯盏，怀璧其罪，怀璧其罪。”

暮鸿连连默念，虽不知不枯禅众多古寺之间的因果纠葛，却知晓紧跟在这枯瘦老僧身后，走至一处山腰，暮鸿忽听一阵叫喊从身后传来。

“你哪里去？”

暮鸿刚欲回头，却猛然想起老僧之前所说的话语，只管往前，暮鸿心中默念，已是加快脚步。

少顷，身后那断断续续的叫喊已是彻底消失，再看四周，也无那山腰模样，竟是一片荒废土地。

暮鸿浑身冷汗直冒，这太过诡异，四周荒废土地之上还有裸露白骨，若不瞑目般高高举起苍白手骨，似想挣扎破土。

“往生寺，为不枯禅大地深处的一处古寺，传承极为久远，似一群古老尸骨为庙中僧众，一旦你回头，他们其中一位则能往生重为人，你则入地中，代替那庙中僧众之中的一位。”

枯瘦老僧行出此处时，脚步也极为迅速，却并非畏惧，他露出慈悲之色，却又摇头叹息。

暮鸿并不多问，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古寺，位于大地深处，由尸骨敲钟，亡魂诵经。

再看远方，已有尖长佛塔依稀可见，自清晨雾中，祥和光辉扩散，化为层层金轮，走进看去，皆是泥土沙石所建的古塔，根根耸立，不高却巍峨，众塔成林，一眼望去若一片绵延古木。

至此处，枯瘦老僧也收起悲苦之色，他神色恭谨，却无喜无悲，平静注视这一众佛塔。

“世尊，此处。”

一处苍白佛塔后，有一胖一瘦两位僧人缓缓出行，两人低头，暮鸿看不清面容，但常年清扫那不枯禅前落叶，却让他依稀有熟悉之感。

面前两人若微风之中的木叶，气息轻柔，那胖者看似身材壮硕，但细细感知，属他的气息最为空灵，如秋季枯黄之叶，飘零而落，已成人形。

瘦者并非身边这枯瘦老者般皮包骨头，但面容消瘦，如大病初愈般虚弱。

二人指向一处佛塔，佛塔双层，第一层如庭院支柱，延伸数十米，第二层似阁楼，开八面小窗，分列各处奇门方位，塔顶似古寺宝盖，依稀有多色佛光闪耀。

枯瘦老僧不喜不怒，朝身边暮鸿道：“此处为不枯禅诸佛坐化处，藏佛骨、舍利、宝相等，但大都死物，若非深夜时分，绝无出世可能。”

枯瘦老僧微微一顿，继续道：“纵然极夜之时，若非执念不散，诸佛也不会出世惊扰。”

暮鸿想起之前与小沙弥所遇见的那荒废庙宇，那诸多场景的确惊悚，这老僧似一路对自己关照有加，暮鸿目光敬畏，却见那一胖一瘦两僧惊异无比，看着自己的目光已非之前那般平静。

“世尊极少与人言，尤是不枯禅诸古寺大僧之外，皆愚钝贪婪，世俗糜烂之辈。”

胖僧伸手似情暮鸿入塔，尚无反应时间，暮鸿直觉得周身一阵微风吹拂，他身躯不觉前行，慌神之际，只听得身后有老僧念佛，清明之声入耳，被吹入这佛塔某一方的小窗中，四周也陷入黑暗中。